特种蚊

北京小伙

作者：周锐

一

古鲁先生是著名的阿嗡大夫的邻居；是一个对工作完全胜任的动物园饲养员——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喂过那么多种动物，却从没被哪种动物咬过一口。但现在他被一种动物咬了，这种动物没关进动物园，是由于没有合适的笼子。
我们就来说说这件事吧。
古鲁先生闯进阿嗡诊所。他像云豹那般敏捷的动作，像马猴那般红润的脸色，使阿嗡大夫立刻把他区别在病人之外。
“老邻居，跟您聊天确实很长知识。但现在可是您的工作时间呀。”阿嗡指了指古鲁先生那条色杂味浓的围裙，“您该去准备饲料，或是拿起扫帚……”
古鲁先生摆摆手，“我还是该来找您。因为我的可怜的猩猩，一下子变得十分异常。”
“它呆了？还是疯了？”
“都不是。它——说话了。”
“哦？”阿嗡挺感兴趣，“它说什么？说人话吗？”
古鲁先生说：“当然是人话。要是只说猩猩话，哪还值得这么大惊小怪？您听我从头叙述。今天我上班没多久，就有一群游客很生气地来找我，说我饲养的猩猩对他们使用了极不文明的语言，其中包括‘下流胚’、‘坏种’之类的字眼。我是坚决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的猩猩竟能聪明到这等程度。可也只得跟着游客去看看。到了猩猩那儿，那家伙平时见到我只会做鬼脸，可今天老远就对我大喊：‘喂，你这丑八怪，你可越来越丑啦！’”
“嗯，”阿嗡大夫仔细品味着，“这腔调，这种修辞方式，完全是老兄您的风格呀。”
“是呀，我也感觉到了。”古鲁先生很沮丧，“所以我不能再让这猩猩丢我的丑的啦。它一定是得了怪毛病，而要治好这种病，非找阿嗡大夫不可。”
“谢谢您的信任。”阿嗡暗暗得意着，又道：“但我想，猩猩说人话很明显是受了您的影响，或者干脆说是受了您的训练。”
“不不！”古鲁先生刚要否认，诊所里的电话响起铃来。阿嗡大夫抓起听筒。
“古鲁先生在您那儿吧？我是动物园园长。”
“好，我马上让他听电话。”
“不，我就找您，尊敬的阿嗡大夫。在古鲁先生来向您求援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动物园又出事啦：两头河马在池子里对骂起来，用的也是我们能听懂的语言，所以就显得不堪入耳。就连平时最老实的骆驼也开始嘟嘟囔囔起来。”
“它们说的话跟猩猩一样吗？”
“各种动物的发声器官不同，所以语调有些差别，但使用的辞汇基本上就是那些，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明白了。”
“大夫，您一定得帮帮忙。要是让这种怪病继续蔓延，我们动物园就得挂上‘儿童不宜’的牌子。您想，我们能让孩子来学粗话、学脏话吗？”
“当然不能！我会想办法的，再见。”
阿嗡大夫把园长说的情况告诉古鲁先生。古鲁先生感到诧异，“您说猩猩受了我的影响，或许因为我天天喂它，骂它；可是河马和骆驼根本不归我管，它们远远地住在动物园的另一个角落……”说到这儿，古鲁先生突然煞住话头，向阿嗡大夫打招呼：“对不起，我要不礼貌了，但实在痒得难熬……”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在后颈上抓起痒来。
于是阿嗡大夫只好耐心等待，让古鲁先生抓个够。可是古鲁先生一抓起来就没完没了。阿嗡大夫便拿了一瓶止痒水，绕到古鲁身后正要使用，忽然瞪大眼睛叫一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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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古鲁先生吓了一跳，“您看见了什么？”
阿嗡说：“一个蚊叮的肿块。”
“这有什么值得惊奇的？我去上班时是被蚊子咬了一口，只不过当时痒得不这么厉害。”
“不”，阿嗡大夫仔细审视着肿块，“这肿块稀奇——一个大红点四周还围着一圈小红点，像朵梅花，也许像菊花，我对花儿缺乏研究……总之，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肿块。由此推断，能够叮出这种肿块来的也必定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蚊子。”
“那么，”古鲁先生很害怕，“也许我会被传染上一种与众不同的病毒？”
“现在还没根据。不过，”阿嗡眼睛一亮，“倒可以把动物园里的异常现象和这只蚊子联系起来。也许这只特别种类的蚊子并不传播病毒或病菌，而只是传递另外一些东西，比方说，素质或能力什么的。可以想象，那蚊子叮了之后，又飞去叮了猩猩，叮了河马、骆驼……这样便把您的语言能力传给了这些动物……”
“真有趣！”古鲁先生来劲了，“这么说，要是我想出国，用不着花大力气学外语、背单词了，只要让那蚊子叮过外语教师后再叮我一下，我就走遍天下都不怕啦。”
阿嗡说：“我倒希望那蚊子能来光顾我的太太，不过在这之前它该先去拜访那些胖墩墩的特级厨师。我太太对烹饪特别感兴趣，这样她可以一下子学到整套的正宗手艺，省得她跟着电视急匆匆地记不清，不是少放了多少克糖，就是多倒了多少匙醋，拿我的肠胃当试验场。”
“我女儿想当电影明星，现在看来并不很难，只需要一点点让蚊子咬的勇气。”
“我想培养小外孙游泳，可以先让那蚊子去叮青蛙，这样就能得到最标准的蛙泳啦。不过得提醒那蚊子当心，青蛙可是吃蚊子的好手啊。”
两人越想越兴奋，越说越忘形。但最后终于想起：那只能给人们带来这许多恩惠和便利的特种蚊，现在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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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阿嗡大夫随着古鲁先生回到动物园，仔细查看了猩猩、河马们的身上，果然分别发现了蚊叮的肿块，而且都是梅花形的。
“我的推断被证实了。”阿嗡大夫说，“接下来应该由权力机关发出动员，设法找到那蚊子。考虑到以后要大量繁殖，广泛利用，那么最好能找到一对……”
这时他突然想起，与总统预约的手术时间快到了。于是立刻赶回诊所，带上手术箱，前往总统府。
总统先生少不了阿嗡，因为他每逢星期六就要遇到灾难——在这一天早晨，他的脸上会一下子长出个跟布丁蛋糕一样大的肿瘤来。（如果这个星期六是长在左边，那个下个星期六就轮到右腮，如此循环发作。）而只有阿嗡大夫才能迅速、安全地手到瘤除。尽管这种肿瘤总是良性的，不会危及生命，但您能想象总统先生带着这种良性瘤出现在周末舞会上吗？肿瘤毕竟不是勋章，而总统的舞瘾又很大，所以阿嗡大夫的及时手术至关重要。麻烦的是总统府警戒森严，阿嗡每次进府都要被检查是否携带了定时炸弹，那些卫士会毫不马虎地查遍被查者的每一颗纽扣和每一颗牙齿。
手术只进行一分半钟，而搜查却化掉一个半小时。阿嗡大夫忍不住又发牢骚说：“要不是出于医生的良心——”
“我完全理解！”总统连忙加以安慰，“所以您是宝贵的，不可多得的。但搜查炸弹是总统府的惯例，从我的前任的前任的前任……就开始有了，因为那时确实出过事，炸坏了一只鼻烟壶。我无权改变这种惯例，哪怕我的小舅子进来也得接受这种反恐怖主义的防范措施。”
“可是——”
“我知道，您又会说：‘我要是想行刺您的话，何必用炸弹呢？我有手术刀呀。’瞧，这说明我对您的信任已经无以复加了。我不能没有您呀。”
阿嗡大夫便说：“您没有我也行。我可以把我的技术毫无保留地交给您， 省得老要来当嫌疑犯。”
“您是说，让我自己对自己举起手术刀？”总统发抖了，“不，尽管我在当初竞选时把自己说成是全能的，其实我很清楚……人的局限性……”
于是阿嗡大夫把发现特种蚊的事说了一遍。
总统将信将疑，“这种高超技能的获得，真是像您所说的这样简便？”
“完全有可能。到时候您会觉得，割除个把瘤子就象刮胡子一般容易。”
在阿嗡的说服下，总统答应签署《特种蚊保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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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特种蚊保护令

为了广泛而迅速地、简便而有效地、经济而实惠地全面提高国民素质，本总统特颁此令。
一、特种蚊是一种能像传播疟疾一样传播人的才能的稀有蚊类。为避免误伤，在此种蚊类尚未转为人工饲养之前，禁止捕杀一切蚊类。
二、在此期间，禁止制造、出售蚊香、蚊灯、驱蚊剂、驱蚊器等灭蚊器具。清凉油、风油精之类会影响蚊子健康生长的物品也应暂停使用。香烟最好也少吸一点。
三、活捉特种蚊者重赏。此蚊体型特征尚未掌握，但知其叮咬人畜后俱留下梅花形肿块。
四、特种蚊已列为国宝。边防部队应加强巡逻，以防飞去别国。同时应警惕间谍和走私犯罪分子将此蚊偷运出境。
本命令自颁布日起生效。违者严惩不贷。
                                                                                                                                               总统     签名盖章
                                                                                                                                                   XXXX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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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全国震动。
对特种蚊的出现有不同的反应，但当然是高兴的人多。谁不想提高？谁不想进步？谁不盼望着转眼之间飞来绝技，使人刮目相看？瞧，平日的喧闹没有了，代之以一种激动的宁静——人们凝神屏息，耳朵象雷达似地朝着空中旋转，搜寻着那种“嗡嗡嗡”的声音。大家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蚊子太少了。
阿嗡诊所的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阿嗡大夫很诧异：“今天这么多病人？”
“我们不是病人。”那些人说，“我们都是医生。”
“怎么回事？你们是想来给我看病吗？”
“岂敢，岂敢！”那些人连忙解释说，“我们只是些普通的医生，但我们很想成为您这样的很不普通的医生。我们决定在这儿等待……”
“我知道了，”阿嗡说，“你们想等那只特种蚊来咬我一口，然后像蜜蜂授花粉似的给你们每人锥上一下，这样你们就成了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阿嗡大夫，对不对？”
“对极啦！”
“可是，”忽然阿嗡有些发愁，“不知道这位蚊子贵客何时肯来赏光呀？”
“没关系，”医生们意志坚强，“今天不来等到明天，今年不来等到明年……”
“啊？！我的天！”
以此类推，其他名人高手也都被他们的崇拜者包围了起来，如：士兵包围将军；乞丐包围巨商；小偷包围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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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一位天下无敌的国际象棋大师，出外访友回来，远远看见自家住宅被一群棋迷团团围住。这样棋王静心一算（他当然是很会算的），便立刻知晓了棋迷们的意图。他叹一口气，决定暂不回家，等考虑好对策再说。
正当棋王调动起所有的临场经验，准备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他遇上一个朋友。虽然这朋友同样具有“天下无敌”的称号，但他并不下棋——要知道棋王视一切棋手为敌，在同行中是不会有朋友的。这是一个拳王。
棋王招呼拳王：“买了东西打算回家？”
拳王颠一颠扛在肩上的一大捆拳击手套，说：“这是训练用的。我的出拳太重，手套容易坏，不到一个星期就得换一批。”
棋王便劝朋友道：“先别回去。依我算来，肯定已有一些职业的和业余的拳手堵在您的门前，估计不会少于一百人……”
拳王说：“我相信您不会算错。但我也相信我的拳头，它们从不让我吃亏。”
棋王问：“您能用拳头击毙蚊子吗？”
拳王想了想，惭愧地答道：“大概很难，因为没训练过这个。”
于是棋王便把特种蚊带来的威胁告诉给头脑简单的拳王：他俩将在嗡嗡声中失去优势，失去“天下无敌”的称号。
拳王一听就火了，“这不行！为了争得这拳王的宝座，我的鼻梁骨被打断七回，最后换上一根不锈钢的代用品，我容易吗？”
“可是——”
正在为难时，又逢为难人。又来了一位发明家。他发明的东西比谁都多，所以他是国内唯一的发明家，其他的只能称作“发明者”。他也很是忧心忡忡：“要是‘者’们都成了‘家’，可真不堪设想！”
“不过，”棋王琢磨着笑道，“我觉得多一些发明家也没什么害处吧？”
拳王附和说：“我也这么想。”
发明家不乐意了，“对你们是没有害处，对我呢？……要让我说，多一些棋王、拳王也是发展体育事业，可你们受得了吗？”
棋王和拳王将心比心地一想，觉得自己确实不通情、不达理，他们立刻向发明家道歉。发明家一高兴，脑筋也灵活了，他说：“既然灭蚊、驱蚊要受重罚，只好退一步，咱们做些‘防蚊衣’，把自己保护起来吧。”
防蚊衣立即制成。没鼻子没眼睛，全身上下包裹得无缝可钻。这衣服的面料很要紧，因为考虑到河马的皮都被叮穿了，所以用了特别坚牢厚实的一种。这样一来，感觉上不免闷热一些。但为了不至于出现更多的棋王、更多的拳王、更多的发明家，他们情愿焐出满身的痱子。
“热是热一些，但只是暂时的。”发明家安慰两位患难之交，“到了秋天，最多到冬天，蚊子没有了，便可以把防蚊衣脱下，不就一点也不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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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阿嗡大夫又被叫到总统府。
见总统那高兴的样子，阿嗡便问：“特种蚊抓到了吗。”
总统特别仔细小心地从桌上提起一个头发丝编成的笼子。
“它……就在里面？”
是的，没错。是一个以前专抓蟋蟀的捕虫专业户抓到的。他备了一台体香扩散器。说是“体香”，其实就是身上的汗酸味，用扩散器传播到四方各处。他自己剥光了衣服，席地端坐。一只蚊子被引来了，它试着把长嘴扎进那汉子的皮肤——就在这时，它被粘住了，因为那专业户在身上涂满了胶水。可惜这蚊子只能叮出普通的肿块……等到能叮出梅花形肿块的蚊子飞来时， 专业户已被叮成赤豆粽子一般。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得到了应有的重赏。只是有一点很怪，从此这汉子的食性起了变化，常喜欢将生的肉骨头嚼得“嘎巴嘎巴”响。
“很可能蚊子在这之前叮过一条狗，所以把对付肉骨头的能力传给了捕虫的汉子。”阿嗡大夫分析说。
“那么，”总统抛给阿嗡一个微笑，“您该实现自己的诺言啦。”
“这——”真的让这可怕的蚊子叮一下？！
事到临头，阿嗡大夫退缩了。因为他害怕这蚊子把狗的能力或其他什么动物的能力传给他……如果传给他的是狗看家的能力，难道他阿嗡还该在夜里汪汪乱叫吗？
“别犹豫啦，您还舍不得把技术给我么？”总统不耐烦地催促道，“要不要我叫人来强制执行？”
立刻进来一个健壮的警卫。
“不！！”阿嗡朝警卫拼命摆手。
“什么‘不’？”那警卫说，“我是来报告总统，有几位先生求见，说有要事相告。”
总统便对阿嗡大夫说：“你就在这儿等一会儿，作好精神准备。”
五分钟后，总统回来了，说：“繁殖利用特种蚊的事，就此拉倒了。”他果断地把手一挥。
阿嗡大夫松了一口气，但又很奇怪，“为什么呢？什么人对你说了什么话？”
“嗯……”总统支支吾吾，“不能告诉你，因为你不是总统。”
其实那几位先生对总统说的是：不能使用特种蚊。要是它把总统的能力传播出去，那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抢当总统了？
那几位先生是谁，也就不难猜到了：他们就是国内独一无二的棋王、独一无二的拳王和独一无二的发明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