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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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最近老爱做梦，而且是差不多的梦。   

　　在梦里，她和左隔壁的李婶、右隔壁的刘婶一同在小区的花坛里种些含羞草。   

　　天气晴得很，在这梦里，空气中透着几分暖意。   

　　李婶用镰刀割去坛里的杂草、刘婶用锄头翻着坛里的土壤。他们埋着头，在阳光下静谧不语。   

　　王婶十分喜欢这画面，心中犹如涌上一股温泉。她拿了一袋儿种子，有条不紊地往这坛里撒。李婶刘婶站在一旁笑着，仿佛鱼尾纹都被轻风抚平了。   

　　没几天，花坛里的种子发了芽，泛出嫩嫩的绿。   

　　刘婶看了说：“绿色象征着无限的生命力，我似乎能在其中看到永生。”   

　　李婶看了说：“他们是多么的脆弱，它们应该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   

　　王婶看了说：“这绿色仿佛使我回到了过去。”   

　　两周后，花坛里长出了许多含羞草，上面还点缀着些粉红色的花儿。它们就像一个个温暖的小绒球，在空气中飘摇着芬芳。   

　　王婶看了高兴极了，连忙把隔壁的李婶和刘婶拉过来观看。李婶和刘婶看了也兴奋不已，笑得像那坛中的花儿。   

　　又是两周，王婶又来到花坛前，愣住了。寒风萧瑟，青草枯萎，花儿凋谢。   

　　不过仍然有些花朵在抗争着。是的，它们没有落下。但是，变成了灰白色，像一个个冰凉的雪球。   

　　王婶捂住嘴，吓坏了。她连忙去敲隔壁李婶和刘婶家的门，却久久没有回声。她想呼喊，可是突如其来的寒冷却封住了她的喉咙。她的手，像那被用来扫积雪的扫帚上掉下来的小树枝。   

　　   

　　王婶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望了望窗外，白得一望无际。又是一夜雪，醒来，竟模糊了世界。   

　　王婶来到了客厅，棕色的茶几上摆了一盆含羞草。这大冬天的，也枯萎得差不多了。花早已落完了。只剩最后一条茎叶，耷拉着脑袋，向这寒冷的世界表示着不满。   

　　王婶住在这个小区已经八个年头了。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左隔壁的李婶和右隔壁的刘婶一同送给了她这盆含羞草。   

　　王婶捋了捋耳边的几根白发，八个年头过去了。八年里，这盆含羞草开了又败，败了又被李婶刘婶撒了些种子栽了起来。   

　　说起来，李婶刘婶以前常来王婶家串门儿，尤其是在冬天不用上班的时候。她们仨一同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嗑着瓜子儿。   

　　王婶抚了抚那花盆，冰凉的触感使她的手指僵硬了一下。捏了把盆儿里的泥土，冻得就像冰块一般。   

　　是有多久了，她们三个再没坐在一起看着电视、嗑着瓜子儿。   

　　   

　　那两年，刘婶和李婶经常吵架，激烈得差点没把房子给拆了。   

　　王婶依旧记得那天，她忙着上班，拜托李婶和刘婶帮忙照顾她八岁的儿子。   

　　但是当王婶回到家的时候，李婶和刘婶已经吵开许久了。   

　　李婶说：“孩子才八岁，刘姐怎么能让他乱跑？这都爬到小区的树上去了！要是摔下来伤到哪里了该怎么办？”   

　　刘婶说：“孩子才八岁，爱玩儿是天性！多在外面活动活动对身体好！像李姐那样整天把孩子关在家里，不得把孩子关出抑郁症啊？”   

　　…………   

　　一旁八岁的孩子坐在茶几边儿上，眼泪汪汪地，不知所措地揪着那盆中的含羞草。草儿也受了刺激，卷成了一团，在无比的疼痛之中，被揪落了一地。   

　　吵得许久以后，李婶气冲冲地回了左隔壁、刘婶气冲冲地回了右隔壁。   

　　不久，王婶来到了左隔壁的李婶家，李婶说：“那个女人带孩子真的真的要不得！净让孩子一个人在外边玩儿，玩啥也不管着看着，出事儿了咋整？”   

　　王婶说：“你就别嚷嚷了，孩子在外边多玩会儿也没啥大不了的，咱们小时候那会儿，不也就这么玩着长大的么！”   

　　“我们那时候不一样，现在的孩子多金贵啊……”   

　　…………   

　　王婶回家给儿子做了晚饭，自己却一口也吃不下。她小心翼翼地把茶几旁地上的含羞草叶子和花儿扫了起来，看着它们碎碎散散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又来到了右隔壁的刘婶家，刘婶对她说：“本来就是！那个女人每次帮着带孩子就是往家里塞，非塞出毛病不可。孩子的童年呢？全被塞家里了！”   

　　王婶说：“行了，她不也是怕孩子在外面疯会出意外嘛！你倒好，在家里看着电视，外边儿孩子啥情况你都不知道。你呀，也多理解理解人家李姐的良苦用心。”   

　　刘婶听了，抿了抿嘴，皱着眉瞪着眼：“嗬！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来帮那女人说话来了是吧？咱们这么多年感情了，你竟然向着她说话！你……”   

　　“别无理取闹！”王婶打断了她，“我说的是事实，哪有什么向着谁说话的意思？”   

　　“你就是向着她说话！要是你选择跟她搭同一条船的话，以后就别跟我说话！”   

　　“够了！”王婶怒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把岁数了，说出这样的话来幼不幼稚？！什么选择你选择她，有什么好选的，你以为买菜啊？”   

　　…………   

　　   

　　王婶回想起来，那两年，刘婶跟李婶的矛盾真的是走到了巅峰。最后，她们终于因忍不了对方而一拍两散。   

　　但是，对于王婶来说，她始终忘不了那天晚上王婶让她做个选择的那些话。尽管，她觉得这话真的十分没有价值，但每当她想起来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在那盆含羞草旁掉下眼泪。   

　　左隔壁的李婶、右隔壁的刘婶，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可失去的。   

　　   

　　快到除夕了。想起刘婶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过日子，身边无父无母、无夫无子，竟孤独得可怜。王婶来到厨房，煮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饺子。   

　　饺子的水汽儿快要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小心翼翼地端着，敲响了右隔壁刘婶家的门。   

　　“嘎——”门开了。刘婶一脸憔悴地看着王婶的眼睛。   

　　王婶说：“我煮了碗饺子……”   

　　“砰！”门关上了。   

　　关门的风儿凉得王婶只得颤抖着干裂的嘴唇。   

　　再说不出话来。   

　　   

　　茶几上，一碗饺子，晾着，没人吃得下去。   

　　饺子旁，一盆含羞草，只剩一株茎叶耷拉着。   

　　那条长长的茎不知道已经有多大岁数了，漫漫地，伸向远方的低处。   

　　它的左边拉着左边的叶子，它的右边拉着右边的叶子，静静地，伸向远方的低处。   

　　受到了刺激，受到了惊吓，左边的叶子、右边的叶子，卷曲起来，这条茎啊，暖暖地，伸向远方的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