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听诊器

北京小伙

作者：周锐

一

阿嗡大夫是个永不满足的好医生。
他认为他的医疗器械也应该永不满足，“比如说听诊器，就不该总是满足于只能诊断一些心脏病、气管炎什么的，我希望通过听诊器也能听出大脑里面或者脊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要比拍X光片方便一些。”
于是，他必须动手改良这些器械。他得做一些试验，但需要有人配合。
阿嗡大夫走到诊所门口，用挑选的目光注视着街上的行人。
一个瘦瘦的汉子从门前匆匆跑过。
阿嗡便招呼那汉子：“探长，去哪儿？”
探长急忙停住脚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有人和他搭话，他从不拒绝交谈。有必要说明的是，他这探长并不领取警察局的工资，也不是挂牌的私人侦探，这完全是一种业余爱好。这时他见阿嗡问他，便掏出一个小本子，准备给予最详尽的答复。
“您好，大夫，”探长指着本子上的记录，“我现在很忙。您瞧，一位正在假期中的女大学生，居然一连三天没出房门一步。她为什么会这样？她心头或许笼罩着某种阴影？她曾有过什么特别的遭遇？……她的一位女邻居对这未知的一切抱有浓厚的兴趣，特地委托我前往调查。还有一件，是另一位朋友托我悄悄察访的：某人上午刚将一笔款子存进银行，下午又将钱取了出来。这就有点奇怪，既急着用钱，何必去存？这钱的来路是否正当？他用这钱是去买钢琴，还是买吸尘器？是用来还债，还是准备放高利贷？我太忙了，今天要调查的第三件事是——”
“行了，”阿嗡大夫做个手势打断探长，“您的这些雇主给您多少报酬？”
“哎呀，”探长十分委屈地喊道，“您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是怀着一颗助人为乐的热心在四处奔走呀。再说，我的好奇的天性也能在这些调查中得到充分的满足。”
“那好，我正需要您的助人为乐。”阿嗡大夫一把拉住探长的胳膊，将他拖进诊所，“别去狗颠屁股似地乱管闲事啦。我只需要您静静地坐一会儿，像画家跟前的模特儿那样，当然，我是一定要给报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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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尽管探长是个闲不住的脚色，但出于对阿嗡大夫的尊敬，他也只好乖乖地坐下了。
阿嗡大夫像小孩子拆玩具那样，转眼间就把个听诊器拆成一段段、一丝丝、一片片。他凭着灵感，随手抓来一些旧零件（它们来自电话机、取暖器、袖珍收音机和电动剃须刀），重新拼装一番，一个新型听诊器很快制成。
阿嗡大夫开始检验效果。他用这听诊器听遍探长的肺部、胃部、心部、肝部、左腰、右腰、大腹、小腹……当听诊器的触盘从大腿继续下移，探长实在忍不住了。
“大夫，我真不懂，我的膝盖会告诉您什么？”
“别动！”阿嗡大夫凝神谛听，“我听见一种危险的信号……”
“什么？”探长紧张起来。
“这是……”阿嗡大夫辨别着这信号，“关节炎的预兆。虽然还只是预兆而已，但您要引起警惕，多加注意。”
探长松一口气，笑着说：“为了探访隐秘，我都是闻风而动，风雨无阻，难免会有关节毛病，您的听诊器真厉害。——该放我走了吧？”
“慢，”阿嗡大夫说，“我干事讲究精益求精，这听诊器还要进一步调试、改进，请您再坚持一下。”
于是装了又拆，拆了又装，这个小小的听诊器从探长的并不庞大的躯壳里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前所未闻的声音。
折腾到第七回时，阿嗡大夫忽然将不停挪动的听诊器触盘停止在探长的胸口上。他又听到了什么。他一定觉得特别有趣，他笑了，并将触盘上的一个小旋钮拧动了一下。跟收音机上的旋钮作用一样，它可以将音量调大，使阿嗡大夫听得更清楚些。
“喂，别骂人！”阿嗡大夫的斥责使探长吃一惊。
“大夫，您……您这话是对我说的吗？”
“当然是的，这儿没旁人。”
“可是，”探长替自己辩解，“我没骂人，我连哼都没哼一声。”
“不不，”阿嗡大夫说，“您在心里悄悄骂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骂您什么啦？”
“您在心里抱怨：‘简直没完没了啦，这该死的家伙！’是不是这样？”
探长的嘴张得老大，“您的听诊器能听到我的心里话？！”
“是啊，”阿嗡得意极了，“其实这是一个绝妙的意外。就像您瞄准了麻雀，子弹却飞到野鸭的身上。——谢谢您的夸奖！”
“什么？”
“您又在心里说：‘这家伙真会摆弄，瞎猫碰上了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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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谢谢您的耐心合作。”阿嗡大夫收起改良成功的听诊器，要把手伸进钱包，但这手立刻被拽住了。
探长说：“我不要您的钱。”
阿嗡说：“您应该得到酬劳。”
探长显得挺不好意思的，“我……说过的，助人为乐，不能要钱。但如果您一定要谈什么……酬劳，那我就想……向您借用一样东西……”
“您说吧，”阿嗡大夫的手指在诊所里划个圈，“您是要借针筒？冰袋？血压表？拔牙钳？……尽管开口！”
探长说：“看来您的听诊器挺有用，能用它探知人们心底的秘密，而我正是对此极感兴趣。”
“您要借我的听诊器？”
“是的。”
“可您不是医生呀？”阿嗡大夫提醒探长说，“大家都知道您是个有名的探长，不会有人愿意让您使用听诊器，就像不会有人请狗来抓老鼠，请猫头鹰来唱生日赞歌一样。”
“这倒也是。”探长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不过——大夫，我有办法了。我不是医生，但您是医生呀。”
“是的，”阿嗡自豪地承认，“而且是个非同一般的医生。”
探长笑道：“那么，您可以帮我的忙，帮我听到我想听到的东西，如果您愿意的话。”
“我实在不怎么愿意，”阿嗡大夫很为难，“这种事不是医生干的呀。”
于是探长说：“那就算了，我也不指望从您这儿得到什么酬劳了。”
一听这话，阿嗡立刻态度坚决地用拳头捶打着胸膛，“我说过要给您酬劳，说到一定做到。信誉很重要。好吧，我就帮您一次吧。”
这时，透过诊所的玻璃门，探长看见有个魁梧的男子正朝诊所走来。“巧啦，这正是我的调查对象。”探长又掏出小本子，将其中的一条记录指给阿嗡大夫看：

委托人          老同学N

    调查对象       N的上司M

                                                                       调查事由       N想知道M对自己的赏识程度，是否有获得提拔的可能

“知道该怎么做吗？”探长合上本子，问阿嗡大夫。
阿嗡勉强应道：“试试看吧。”
魁梧的M已推开玻璃门，探长便敏捷地躲到一块幕布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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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亲爱的病人，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不舒服，只是……”
“怎么？在医生面前，不必有顾虑。”
“您瞧，”M把自己的左右胳膊伸直了并在一起，“右手变短了，不知怎么搞的。”
“哦，”阿嗡大夫点点头，“有句俗话，‘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您拿了什么不正当的东西没有？”
“好……好像没有。”M胀红着脸竭力否认。
“别急，在心里好好想想。”阿嗡大夫说着便将听诊器触盘按到M的胸口，“让我听一听。”
M挺奇怪，“治胳膊怎么要听心脏？”
“我当医生还是你当医生？！”
M不敢多嘴了。
于是阿嗡大夫很清晰地听见M在心里嘀咕：“……要说拿了什么，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面包，面包里夹着一串还不知是真是假的金项链。再说，这不是我要拿的，是N那小子朝我硬塞的，我的右手只不过是很被动地接过来罢了。再说，再说，我也不是白拿人家的东西，最近我就准备提拔N啦……”
阿嗡大夫从耳朵上取下听诊器，叹一口气说：“这是一种顽症，很难治的。”
M着急了，“我的两只胳膊总得一样长呀！”
阿嗡笑道：“早知道这样，你拿人家东西时，就该两手一起抓，这样就不会一长一短啦。”
M听得开了窍，一拍腿，“对呀！还不晚！以后我再收人家东西时，就专用左手，等两条胳膊一样齐时，再来左右开弓……”
M忧愁全消，高高兴兴地出了诊所。看看M的后影，阿嗡心里想：“要不了多久，这位先生就会变得跟短腿水獭那样了。”
这时探长从幕布后走出。“听到什么了吗？”他问阿嗡大夫。
阿嗡大夫告诉探长：“M准备在最近提拔N，为了对得起那串面包里的项链。”
“好极啦，谢谢！”探长忙着向老同学报喜去了。
阿嗡大夫感到安慰，“我如实地将M的秘密透露给探长，总算付出了酬报，实现了诺言。——至于M是不是还能提拔N，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阿嗡随即打了个电话给“行贿受贿举报中心”。“M要对得起项链，我呢，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很重要。”他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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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不管N有没有得到提拔，但阿嗡大夫拥有奇妙的听诊器这件事，却从探长口中飞快地传了出去。
一位遍体生辉的时髦女郎走进阿嗡诊所。
“大夫，”女郎兴奋地说，“据可靠消息，影、视、歌三栖红星W小姐马上要来您这儿治嗓子。”
“谢谢您通知我。”阿嗡的神情却不大高兴，“是不是要我站在门口去迎接这位红星？”
“您误会啦。”女郎解释说，“我只求您在给W小姐治病时使用您的听诊器，替我打听一下，她将要定做的裙子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
“打听这个干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抢在W小姐之前赶制出这件裙子，穿上震一震大家，达到我所追求的‘超前时髦’。”
阿嗡大夫已被震得目瞪口呆。
女郎又提出：“顺便再替我打听，W小姐最近爱嚼哪种牌子的口香糖？爱拿哪一种画报拍照？爱做哪一位专家设计的健美操？……”
“您饶了我吧！”
“我给您足够的情报费。”女郎晃了晃精致的钱包。
“我可不是秘密警察。”阿嗡把女郎撵走了。
接着走进一个青年和一个老太婆。
老太婆说：“我是房东，他是房客。”
青年说：“我的房东害怕这样那样的传染病，她要我在租房之前做一次全身检查。”
“唔，”阿嗡大夫点点头，“这倒是我的本业。”
在青年脱衣服时，老太婆凑近阿嗡耳边说：“您最好用听诊器听一听，他心里是不是在愁钱不够用？我得防他付不起房租。”
“天哪，别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烦我，行不行？！”……
又是一个不像是病人的中年男子站到阿嗡大夫面前。
阿嗡大夫立刻先发制人地问：“您也是冲着我这可怜的听诊器来的吧？”
“是的。”
“我刚贴到门口的声明看见没有？”
“看见了。”
“读一遍！”
“‘恕不接受除医疗以外的其他业务’。”
“那，您是个企图破例的有权势者吧？”阿嗡毫不买账，“即使是现任总统——”
“不，”那中年人说，“我只是个女孩子的爸爸。说起她，您一定会十分同情的。”
“是吗？”阿嗡大夫抓抓秃头，“我这人确实富于博爱精神，容易同情别人。——那就说说吧。”
于是中年人告诉阿嗡大夫：他们夫妇把女儿抚养到这么大是很不容易的——即使不比别人更操心，至少也不比别人更省心。总之，他觉得自己无愧于爸爸这称号。可是女儿最近的变化实在使他吃不香睡不稳。
“经常有代号叫‘火狐’、‘蝙蝠’、‘北极光’什么的人，打电话给我女儿。”这位当爸爸的苦恼地诉说道，“而且他们在通话时使用一种谁也不懂的语言（我曾悄悄录了音，送给语言专家研究）。莫名其妙的来信也不少，都很厚，动不动就十几张纸，但每张只写小小几个字：‘向你爸爸问好！’下一张也是几个字：‘祝他饭量好！’第三张是：‘祝他不做恶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儿不愿对我说，只有您能探明底细了。”
“嗯，”阿嗡大夫也觉得情况挺严重，“好吧，就跟您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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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女孩子正往本子上涂画着什么。
阿嗡大夫随女孩爸爸进了屋。“在干什么哪，小姑娘？”
女孩回答大夫说：“我在写日记。喏，给您瞧瞧吧。”
“哦，你真大方，我的日记就不肯随便给别人瞧。”
“没关系，反正您也看不懂。”
阿嗡看那日记，果然被难住了——
女孩得意地做着鬼脸。她爸爸对她说：“大夫来防治流行病，快让他听听。”
阿嗡大夫将听诊器贴在女孩胸口，听了一阵以后，不慌不忙对女孩说：“我知道你那‘天书’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代号‘蝙蝠4’打来电话，他告诉你，他爸爸也偷看他的日记了。可惜是癞蛤蟆跳井——卜咚（不懂）。他爸爸先是急得直冒火，后来忍不住哭起来啦。”
这时阿嗡又听见女孩心里吃惊地叫道：“糟了，这大夫真厉害！要是他当着爸爸的面把我的日记全破译出来，那我以后就没法用密码写东西了！”
阿嗡便朝女孩的爸爸一挥手，“您先忙您的去吧。”那人便知趣地走开，并悄悄地朝阿嗡眨了眨眼。
“瞧，”阿嗡大夫很和气地对女孩说，“这下松口气了吧？你心里说什么我都知道。”
女孩十分佩服，“既然您有这么大本事，我也用不着瞒您了。您给评评理。您也说过，您的日记就不肯随便给别人瞧。可我爸爸老是要偷看我的日记，我只好全用了密码，让他看不懂。”
“可是，”阿嗡想尽量婉转地说服女孩，“你爸爸也是爱护你，跟你交往的那些人有着神秘、可怕的代号，鬼鬼祟祟的，这叫当爸爸的怎能放心呢。”
“这都是爸爸妈妈逼出来的呀！”女孩气呼呼地说，“男孩和女孩一打电话，他们就要怀疑，追查，所以干脆都用代号。我的代号叫‘无影公主’。打电话时，他们常常还会监听，我们只好发明了暗语。”
“那些‘向爸爸问好’的来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女孩像老年人那样长叹一声，“因为寄给我的信都是先被爸爸拆开的，他看过以后我再看，多可恨，多没劲呀。所以我那些同学照着反间谍小说上的方法，从各种饮料中提取出一种密写药液，只有用我们自己才有的另一种显影药液，才能读出密信的内容。为了不让爸爸怀疑，只好再用普通墨水写上‘向你爸爸问好’这一类的话啦。”
阿嗡大夫想哈哈大笑，可又觉得这实在是很可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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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送阿嗡大夫出来的时候，女孩的爸爸悄悄问道：“那些事，都探听清楚了吗？”
阿嗡沉思地说：“我想把我这超级听诊器捐赠给其他部门，比方说，专门对付狡猾的罪犯的刑侦队。对于包括我在内的其他的人们，能够将心比心的人们，我认为，没有必要听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