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声浴

北京小伙

作者：周锐

一

阿嗡大夫诊所的电话铃又响了。打电话的是个很幸运的病人——因为向阿嗡求诊的病人太多，电话很不容易打通的。
“您好，——不，也许正因为您不怎么‘好’，才来找我的吧？”
“是的，让我向您倾诉我的痛苦。我是——”
“慢，我来猜一猜：您想减肥，对不对？”
“喔——！”对方惊叫起来，“你怎么知道？”
阿嗡笑了，“因为我听出您是一位胖子。”
“能听出？！”
“这就是阿嗡大夫的不同寻常之处呀。有句不是很雅但却挺有道理的话，‘胖子像个大音箱’，声音听起来宽厚洪亮。您留心过没有？唱美声唱法的歌唱家差不多都是大胖子。唱通俗唱法的可胖不起来，因为要扭迪斯科，挺累人的……对不起，扯远了。我想知道您准确的体重。”
“请等一下。”阿嗡从话筒里听见沉重的一声“咚”！接着是磅秤里的零件被震得叮当乱响。对方读出一个数字：“230。”
“公斤吗？”
“对。吓着您了吧？”
“不，没什么。我曾经为几个超级胖子发明过一种‘减肥电梯’……”
对方打断说：“我听说了，那种电梯开到一半会自动停住，很可怕地把人关在里面，强制绝食，强制锻炼，一直到体重减至正常水准，电梯才恢复运行。这样有效倒是有效，但我们大楼里的电梯是公用的，要是安上自动减肥装置，被我几天几夜地占用着，别的住户会有意见。要是专门添置一架电梯，可又太不经济了。我想，著名的阿嗡大夫不是只会打电梯的主意……”
“谢谢您的信任！”阿嗡很感动，“我马上赶到您那儿，我会因地制宜，为您贡献一个简便有效的方法。”
“太高兴啦，我等着您！”

北京小伙

二

阿嗡大夫赶到那胖子的住处，发现这儿首先不是需要他当医生，而是当裁判员。因为胖子和他太太之间发生了很激烈的纠纷。
“这不是第一次了，要是第一次我不会发火的。”胖子的太太向阿嗡大夫解释了一下，又立刻愤怒地转向她的丈夫：“这是你坐坏的第六只沙发了，你这个破坏分子！”
胖子提醒太太说：“你别指着我的鼻子，指别的部位都行，指在这儿会使我特别感到生气。”
“我才不怕你生气呢，”太太说：“因为你先使我生气了。第一只沙发用了三年，第二只沙发用了一年半……随着你体重的增加，沙发的寿命越来越短，这第六只沙发买来只有两个小时呀！”
“息怒，请息怒，”阿嗡大夫想让胖子的太太冷静下来，“他不是故意损坏东西，这叫身不由己。”
胖子挺委屈地说：“为了不坐坏新沙发，我托人买了许多‘轻轻巧克力’，想使身子变轻一些。不信你们瞧！”
胖子指着地上花花绿绿的一大堆，这是剥下的巧克力包装纸。
胖子的太太本来已经不那么激动，现在重新蹦起来！“好哇，沙发坏了已经难以容忍，你还花那么多冤枉钱去买这些骗人的巧克力！你这糊涂虫！你这倒霉蛋！你这光长肉不长心眼的窝囊废！……”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胖子被骂得全身每一块肥肉都抖动起来，倒在坏沙发上直喘。
“别骂啦。”阿嗡大夫好为难。
“我偏要骂！人家问：‘你丈夫有多重？’‘220公斤！’说出口我都替你害羞！”
“不对！”胖子纠正说，“你说的是昨天的体重，今天我是230公斤。”
阿嗡说：“我可以证明。”
“不信重新称给你看！”胖子这人挺认真的。他又“咚”地踏上磅秤，震得里面的零件叮当乱响。
咦？指针摇晃了几下，竟停在“200”公斤上。
“一会儿工夫，怎么就少了30公斤？”胖子觉得很怪。
“你刚才没吃什么药吧？”阿嗡大夫问。
“没有。”
“也没经受过什么剧烈运动！”
“运动？”胖子想了想，“刚才和老婆吵架，算不算运动？”
太太“哼”一声，“说话也不怕别人笑话！”
但胖子这话却使阿嗡心里一动，“太太，我想跟您单独谈谈。”
走到外面，阿嗡大夫嘱咐胖子的太太：“想请您帮我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
“把你们的吵架继续下去。”
“为什么？”胖子的太太很不解，“这样我丈夫会生气的，我觉得已经把他气够了。”
“但是，也许生气是最最简便有效的减肥方法……？”
“哦，”胖子的太太开窍了，“您是说，刚才我丈夫是气瘦了30公斤？”
阿嗡说：“为了确认这一点，所以需要继续试验。”
胖子的太太来劲了，“好，我继续骂他！”
“注意，”阿嗡大夫提醒说，“不要让他知道你是故意这么干的，那样他就不会真的生气了。”
“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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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当天晚上，阿嗡大夫在电话里听到胖子的太太的声音，兴冲冲的。
“阿嗡大夫，试验成功啦！”
“慢，”阿嗡大夫挺谨慎，“您丈夫在旁边吗？”
“不，我躲在邻居地窖里打电话。告诉您，为了取得显著效果，我特地去买来一部《吵架词典》，挑选其中最厉害的词眼，对我丈夫来一番狂轰滥炸。好家伙，他好像扎了一针的气球，眼看着就瘪了下去。过后一称，又掉了五十公斤膘！”
“好，照这样下去，你丈夫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体形。”
“不过，看他那可怜样儿，我实在不忍心再骂他了。”
“太太，”阿嗡发出忠告，“为了解除您丈夫的终身重负，为了您的第七只、第八只新沙发不再那么容易坏，您不能犹豫！”
“好吧。再次感谢您！”
放下电话，阿嗡大夫感到十分欣慰。“新的减肥妙方的诞生，无疑是脂肪过剩者的福音。过去有海水浴、温泉浴、日光浴、蒸气浴，我这妙方可以称为‘骂声浴’，或者叫‘批评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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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第二天，又有一位女影星来要求减肥。以她的身材，只能扮演贪吃的财主老婆，但她却希望能扮演更可爱的角色。于是也来向阿嗡大夫求助了。
阿嗡大夫不慌不忙，他正要推广她的骂声浴呢。他想：“我可不能乱骂一气，得先找到该骂之处。”于是他试探着问——
“您是否有过犯罪行为？比如：贪污、盗窃、伪造票证、贩卖毒品……”
“绝没有。”女影星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么，您……比如说，偷撕过别人信封上的邮票没有？”
“也没有。”
“坐公共汽车不买票的事，总有那么一两回吧？”
“我有月票，用不着那样干。”
问了好一阵，阿嗡大夫急了，“可是您总应该有些缺点！”
女影星脸上立刻变色：“您是说我吗？”
“对。”阿嗡学着昨天那位太太的姿势，把手一直指到女影星的鼻子跟前。
原来这女影星的鼻子也是最指不得的地方。她也颤抖起来，叫喊起来。颤抖还不要紧，叫喊可就让人受不了啦。她的身材虽然欠佳，但嗓音一点也不比别的女影星逊色。阿嗡大夫只好给她套上一个宇航员那样的封闭式头盔。
认为受了侮辱的女影星在阿嗡诊所里折腾了足足半天。骂声浴的效果还是不难看出，离开这儿的时候，女影星身上的连衣裙显得宽松了许多，不像原来那样紧绷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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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闻名前来求骂的胖子越来越多。但他们挨骂时的反应往往过于激烈，用他们肥壮的四肢，有的拍桌子，有的跺地板，有的甚至摔起东西来。
“他们应该摔自己的东西，”阿嗡大夫这样想，“给我造成的损失太大啦。骂声浴是一种简便易行的疗法，完全可以在诊所之外进行，我这儿搞些咨询、辅导也就行了。”
跟胖子们及其家属打过招呼以后，阿嗡诊所平静一些了。
过了一段时间，为了了解骂声浴的普及效果，阿嗡大夫决定去各家调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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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先来到一位胖大婶家。还没进门便听见屋里的怒吼。
一个青年男子正横眉叉腰，怒指着胖大婶。
阿嗡大夫觉得有些尴尬但胖大婶招呼说：“我正在做骂声浴，您来得正好。”她指一指青年男子，“这是我的女婿，但我还没把我的女儿正式嫁给他，所以应该说是候补女婿。”
那候补女婿便朝阿嗡大夫鞠一个躬。
“他待我可好啦。”胖大婶赞不绝口，“所以在决定由谁来帮我做骂声浴时，我没选择我的儿子、侄子，也没选择几个正式女婿……”
阿嗡大夫摆摆手，“请把你们的骂声浴继续下去。”
于是，候补女婿重新开始对胖大婶怒吼：
“您，要是还想做人的话，必须彻底改掉您的坏习惯！您总是不自量力地为我们小辈操心劳神，没香香地吃过一顿，没甜甜地睡过一觉。有一次早餐您只用了五盘牛排、三杯牛奶、一听饼干、半筐水蜜桃。有一天您只睡了二十个小时……”
“您瞧，”胖大婶对阿嗡大夫笑道，“他骂我骂得这么狠，可我一点也不生气。”
“这就是您对小辈的溺爱！”候补女婿的“火力”更猛了，“您哪里是爱我，明明是害我！”
阿嗡大夫对着胖大婶点点头，“怪不得您被越骂越胖了。您得重新选择骂声浴的帮手和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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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这一家是父子两个。父子两个都是胖子。爸爸六十多岁，儿子三十多岁，人家叫他们老胖和大胖。
阿嗡大夫走进门来，取出调查表，问：“你们是怎样进行骂声浴的？”
老胖说：“互相骂呗。我骂儿子，儿子骂我。”
“可是，”阿嗡打量了一下父子俩，又问老胖，“为什么您倒是瘦了一些，您儿子还仍然那么胖？”
“这倒真的不明白，”老胖回答，“按理说是应该一样的，他并没有多骂我一句，我也没有少骂他一句。”
“奇怪。”阿嗡大夫说，“我想看看你们是怎样相骂的。”
“这容易！”老胖对着儿子开口就骂，“你这鬼迷心窍的东西，叫你去买电影票，你不买恐怖片、惊险片，偏偏买了喜剧片，你不知道老子是不喜欢笑的吗？”
阿嗡连忙观察大胖的反应，只见他头虽然低着，但脸上却毫无怒色，一副麻木的、无所谓的神情。
接下来该大胖回敬了。“爸爸，您真是屡教不改！您的第一个扣子又扣到第二个扣眼上去了。”
“什么？！”老胖立刻大发雷霆，“轮到你教训我？我就是喜欢这样扣！这样扣新颖，大胆，富有创造性，你懂吗？”
老胖气得用力朝上蹦了几蹦，尽管没法蹦得很高，却也消耗掉好些脂肪。
阿嗡大夫问大胖：“大胖，为什么您挨骂时不生气？”
大胖说：“我认为长辈骂小辈是应该的，就像鸡蛋应该是圆的、辣椒是辣的一样。我挨骂时总是想：谁叫他是爸爸，我是儿子呢？这样一想，我就再也不会生气了。”
“我懂了。”阿嗡大夫说，“‘长辈骂小辈是应该的’，照这样的逻辑，小辈骂长辈就是不可容忍的了？”
“对极啦。”老胖说。
“那么，”阿嗡大夫对大胖眨眨眼，“为了有效地减肥，您是不是也得找个小辈来骂您呢？”
大胖一听这话，显得很沮丧，“我没有儿子。有个远房的外甥可以算是小辈，但他跟我没有感情，不肯来骂我的。”
阿嗡大夫挺同情他，又问他：“您是干什么工作的？总有个徒弟或者助手吧？”
大胖高兴了，“对，我是个面包师，我有个学揉面的小徒弟。要是他竟然骂起我，我肯定会气得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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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接下来的这个胖子，是阿嗡大夫见到的最出色的胖子，他已胖得无与伦比。
“试过骂声浴了吗？”阿嗡问。
“试过不少次了。”那人笑道，“国内外以骂出名的专家们差不多都来我这儿显过身手。”
“无效吗？”
“无效。当他们骂得对的时候，我就想：‘既然他们骂得对，我为什么要生气呢？’当他们骂得离了谱，提到一些在我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缺点和失误，我就想：‘既然他们好像在骂另一个人，我更没有必要生气啦。’”
“好，好，”阿嗡大夫抓抓自己的秃头顶，说，“对你这样的胖子，骂声浴自然不起作用了。我得给你想另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