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医师

北京小伙

作者：周锐

一

有一种病，叫“传染性下肢麻痹症”，你听说过没有？
你当然不会听说过，因为这病连著名的阿嗡大夫也没听说过。
阿嗡大夫是刚从一本新出版的医学杂志上看到的，据说这种病会使人立即丧失行走能力，它流行于某个小城。
阿嗡是个很要强的医生，他认为：对阿嗡大夫来说，不应该还有没见识过的疾病，不应该还有无法治愈的患者。
于是他决定去这个小城考察一番。他毫不怀疑，此去必然手到病除，载誉而归。

二

阿嗡大夫一踏进这个小城，便注意到涂画在各种筑建物上的城徽。这城徽很特别，不是一只鹰，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根拐杖。
阿嗡大夫朝街上看，有五位行人，他们并着肩向前走，每人都拄着拐杖，“笃，笃，笃”，动作整齐，而且那些拐杖看起来也是一个式样。
“等一等！”
阿嗡大夫追上去，五位行人一齐回过头来。
“真奇怪，你们走路都用拐杖。”阿嗡说。
“真奇怪，您走路竟不用拐杖。”那五人说。
阿嗡大夫沉重地点点头：“哦，我想这就是那‘传染性下肢麻痹症’给你们造成的损害吧？来，让我看看。”
阿嗡大夫蹲下来，撩起病人的裤子，去摸他们的腿。
可没想到，阿嗡这一蹲下，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的腿发麻，发软，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瞧，又传染上一个！”
那五位行人关心地围着阿嗡。
“咱们把他送到拐杖医师那儿去吧。”
“好。不过他可真不轻，咱们得多使点劲儿。”
五位本来就行动不便的下肢麻痹症病人，连提带拖，连拉带推，十分费力地送阿嗡去诊所。
阿嗡感动地想：“这都是些非常善良的人呀！
——不知道那位拐杖医师有多大的本事？”

北京小伙

三

一路上，那五人不住地安慰阿嗡，说拐杖医师非常和蔼可亲，一定会热情接待的。
果然，还没到诊所门口，那医师就急匆匆迎了出来，他也拄着一对拐杖呢。
“您好，我的病人。”医师亲切地招呼阿嗡，“我很高兴为您效劳。”
阿嗡大夫很感激，说：“我已经听到您的病人们夸奖您，对一个医生来说，这是很值得欣慰的。我也是个医生，我要向我的出色的同行致敬。”
“谢谢！”那医师谦虚地表示，“我只是尽我的力而已。”
“不过，”阿嗡提个问题，“您也不得不拄着拐杖了，那么，您也是因为得了这种‘传染性下肢麻痹症’吗？”
“是的。”那医师肯定地回答。
“那，那——”阿嗡大夫疑云顿起，“您连自己的腿都治不好，您怎么去治病人们的腿？又怎么来治我的腿？”
病人们赶紧制止阿堡垒：“您怎么能这样说？这可太伤医师的心啦。”
那医师果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对阿嗡说：“对病人们，我已经尽了我的力。对您，我仍然尽力去做。”
“做什么呢？”阿嗡有些奇怪。
“做拐杖。”
“……？！”
那医师打开手术间，让阿嗡看到一根根木料、锯子、凿子、刨子，还有满地的刨花儿。
病人们这时忍不住七嘴八舌说开了：
“您睢他自己的腿也不方便，还一斧一凿地替我们做拐杖。”
“全城的拐杖都是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呀！”
阿嗡大夫这才明白“拐杖医师”的称号是怎么得来的。
阿嗡躺在病床上，眼看着拐杖医师把一段木料加工成一对拐杖。
“试试吧。”医师把拐杖塞到阿嗡腋下，一边仍然那样谦虚地说，“我的技术不好，活儿粗了些，反正尽我的力吧。”
“哪里哪里，”阿嗡不熟练地摆弄着拐杖，一边对那医师说，“从对木匠的要求来说，你的技术够可以的了。但——”他想说“但从对医生的要求来说……”，可是在那群赞不绝口的病人面前，他觉得这话不合时宜，便咽了回去。

北京小伙

四

“笃，笃，笃，笃”，阿嗡大夫用木头脚回到了住处。
只花了三天时间，阿嗡大夫便配制出治愈“传染性下肢麻痹症”的特效药。他自己先试了试，果然灵验，两条腿灵活如初。他要把那对拐杖还给拐杖医师。
走出门口，阿嗡又遇上了那五位。
“喂，怎么搞的？”他们挺惊讶，“您怎么把拐杖扛在肩上？应该拄在胳肢窝底下才对呀。”
阿嗡解释说：“我的腿已经治好啦。”
“哦？是拐杖医师治的吗？”
“他？他只会做拐杖。是我自己配的药。瞧，这拐杖已经没用啦，我去还给他。”
“使不得使不得！”那几位直摇头，“这会让医师难受的！”
“他应该高兴！”阿嗡大夫说，“有了药，我的腿治好了，你们的腿也能治好，全城所有的患者都能治好，他自己也再不用拄拐杖，再不用做拐杖……”
“不，不，不，你不懂。”病人们开导阿嗡道，“他会难受的。要是大家都不需要他的拐杖了，他肯定会难受的。他不辞辛劳地干啊，干啊，就是为了能看到满街的人都拄着他做的拐杖，就是为了得到一点安慰。我们应该同情他，宁愿不把脚治好，也不能伤人家的心啊。”
阿嗡感慨地深思了一会儿，说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北京小伙

五

悄悄的，全城的下肢麻痹症患者（除了拐杖医师）都服了阿嗡大夫的药，他们的腿又能健步如飞了。但大家约定——在拐杖医师面前还得拄拐杖，还照以前那样“笃，笃，笃”地走路，不能露出破绽。
离开小城那天，阿嗡大夫去向拐杖医师告别，当然，仍然撑着双拐。
“这玩艺儿还用得惯吗？”拐杖医师关心地问阿嗡。
阿嗡含混地“嗯嗯”着，目光中却透出深深的怜悯。
“我们是同行，”那医师十分诚恳，“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把我的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您。”天啊，他指的是制作拐杖的技术。
……一直走到拐杖医师看不见的地方，阿嗡才扔开双拐，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