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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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月暮春，林中莺莺燕燕。   

　　   

　　　屋檐底下一只蜘蛛挂在空当，盘在密网里静待。有虫飞过，一下撞到网里，正中下怀。蛛网在虫子挣扎里颤抖晃荡，蜘蛛不惊不慌慢悠悠爬来，正要大快朵颐，一只扫帚出现在背后，哗啦一下，什么蜘蛛飞虫都不见了，干干净净。   

　　   

　　　扫帚落地，扑起一阵尘埃，小和尚站在梯阶上，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善哉。”而后又去打扫别的地方。师父说，人要救，万物也要救，他谨记在心。   

　　   

　　　小和尚叫明觉，住在我佛寺，我佛寺在佛山上。佛山有灵气，山上的树木长的格外茂盛，妖也特别多。我佛寺在山的最顶端，里头住着不谙世事的和尚，树木群簇，云烟缭绕。佛在上头，妖在下头。   

　　   

　　　明觉跟着方丈站在寺门口往山下瞧，树木遮遮挡挡，有人有妖，明觉不解，皱着小眉头问方丈：“师父，世人不是说妖都是害人的，为什么让他们留在山上？”方丈笑，慈悲的笑：“人人都想成仙，妖妖都想成仙，人有坏人，妖有好妖，能在佛山上修炼的，都不是坏东西，既然不坏，就要放过。”说完拍拍明觉的小脑袋，返身回寺。   

　　   

　　　明觉一个人站在门前，又往山下瞧，有人有妖，妖不害人，人也不怕妖，于是摸着自己的小脑袋瓜，似懂非懂。   

　　   

　　　因此，寺中有佛，山上有妖，世间有人。   

　　   

　　　[二]   

　　   

　　　每天清晨，明觉都要到半山腰的清潭里挑水回来。那时候的潭水最清甜最解渴。一天得挑上三回，一次两桶，这才足够寺里的日常饮用，要是遇上有人上山祈祷斋戒，小住几天，还得再多挑几次才行。   

　　   

　　　去往清潭的路不太畅通平坦，要绕小路走，小路弯弯曲曲还有乱石，一不小心留神踩到踢到，得痛上好一阵子。走过小路，面前是一片竹林，竹林不大，半刻钟都不需要便能走完，从竹林中穿过去就到了清潭。   

　　   

　　　明觉放下水桶，抬手擦汗。四周环顾，竹林在左，清潭在右，有小风穿堂而过，青竹一阵摇摆，叶间沙沙摩擦，几声鸟鸣，汨汨的流水声，好不安静。清潭不是潭，是一眼泉。方丈说，清潭原本就叫清潭，寺庙还未建成之前便有了名字，有就不要变，变了就不是了。   

　　   

　　　如往常一般，明觉背对着竹林，把桶置入水中，清水自动扑入，待装满便可直接提起。可今天，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看着，浑身不自在。大概是什么小妖小兽，明觉心想，一桶水装罢，提起来放在一边，他猛一回头，想将那东西吓跑，定睛瞧去，却看到一只——狐狸？   

　　   

　　　一只狐狸，玄白色交杂，正蹲坐在竹林边，歪着脑袋好奇地瞅他。见明觉回头，被小吓了一跳，却没有后退逃跑的意思。   

　　   

　　　“你快走吧，别搅着我打水，要修炼你再寻一处地方。”明觉想起师父说的话，便好声好气地对它讲。狐狸听得懂，起身原地蹦跶了两圈，往竹林里跑了。这是明觉第一次自个儿面对着妖，心里颇觉自豪，忍不住面露笑意。   

　　   

　　　待他打好水，回身准备离开，又瞧见了那只狐狸，还是歪着脑袋瞧他。   

　　   

　　　“哎呀，你怎么还在！”明觉有些生气，自己被一只小妖糊弄了，刚才居然还沾沾自喜，以为小妖会听他的话，明觉动一下，那只狐狸也动一下，像是在模仿他的动作，“你快走开走开，不要跟着我！”   

　　   

　　　明觉走到哪，狐狸就跟到哪，刚走进竹林，明觉就要气得跳脚了，非要把狐狸赶走不可，于是水也不挑了，啪一下放下担子，拿起桶来作势要把水泼到它身上。   

　　   

　　　“你再不走，我就用水泼你了！”   

　　   

　　　这招倒是奏效，狐狸一听，连忙跑到了远处，坐下舔着自己的毛发。   

　　   

　　　“哎呀哎呀，你这个小和尚真坏，我可是记住你了！我的毛发这么漂亮怎么可以被弄湿！”有声音说道。   

　　   

　　　还是个会说话的小妖！明觉被吓得不轻，脚有点颤巍巍，立刻松手把桶放下，抓起了扁担四周挥舞，一边挥着还一边嚷嚷：“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师父可是佛寺的大方丈！”，然后一溜烟地跑上了山，连那打好的那两桶水也没带走。   

　　   

　　　师父怎么没告诉我山上的妖怪还会说话？   

　　   

　　　明觉第一次遇上妖，就这么没骨气地逃跑了。   

　　   

　　　明觉拼命跑回了山上，跑进寺里也没停脚步，像是身后头有多厉害的妖怪在追着他跑。跑进了方丈的禅房，明觉上气不接下气，进门就嚷嚷，流下的汗要把长衫浸湿了，“师父师父，我遇见妖怪了！师父，若是被妖怪记住了，我还能活下来吗？”   

　　   

　　　方丈正在房中打坐，听见明觉来了，没有回头，只是停了手中在敲的木鱼。   

　　   

　　　“那是什么妖呢？”方丈问。   

　　   

　　　“是……一只狐狸。”明觉气喘吁吁，依着门框瘫坐下来。   

　　   

　　　“那它为什么要记住你？”又问道。   

　　   

　　　“它总是学着我！”告起状来，明觉又有力气了，“总是学着我！我要它走，它还骗我，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我生气了，我说，我说……要把水泼到它身上去……它就说我坏，记住我了……哇，师父，我不会死掉吧？”   

　　   

　　　“山中无坏妖，兴许它只是想和你玩闹，你又何必赶它走，”方丈背对着他，也不起身安慰，明觉听出师父话里有笑意，“是你的错，快快回去道歉。”   

　　   

　　　“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呢？”见师父也不向着自己，明觉沮丧，有点强词夺理的意味。   

　　   

　　　“没有万一。”   

　　   

　　　在方丈那里得不到理，明觉只好又拿着扁担下山打水去。   

　　   

　　　明觉战战兢兢，又回到了小竹林。小竹林安安静静，只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他往里走，走到一处停了下来，之前扔下的两个水桶都还在原地。明觉四周环顾，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小心脏在扑哧扑哧地跳动，除了竹子和两个水桶，什么都没有，狐狸不见了。放下心来，要去挑那两桶水。   

　　   

　　　“和尚坏，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