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井场
在严寒酷暑中战斗的人们已经搭乘井队的送班车驶向基地,井场上一片寂静,只有修井机的轰鸣仍在脑海里回荡。我一个人看井,象一只蜉游在鱼缸里的鱼,没有特殊情况,我不能离开井场的边界半步。队长临行前嘱咐,设备一颗螺丝都不能缺,方案下来,马上开工。那些往日在井场上一起出生入死在弟兄都背上背包,回到基地作短暂的休整。他们把绝大多数的青春和汗水洒在井场上,他们需要利用一切机会向家人还债,他们欠妻子、老人和孩子们太多太多了。
方便面和肉罐头是我每天的口粮,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电台,井场是我的孤岛,正可以思考一下人生,因了日里忙于日常琐碎的事物,反而忘了“活着为什么、人是什么、人类到何处去”这些重大而紧要的问题。一颗芦苇尚能思索,尚能在石头和激流的重压下焕发、展示生命的价值、尊贵和情趣,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岂能“一叶障目”,在昏昏噩噩中走完生命的历程?美国作家梭罗为追求“超验”,独自在瓦尔登湖居住、思索,他发现人类在衣、食、住行上其实可以更简单一些,简朴的生存环境丝毫不会降低生命质量,生活因简单而纯净、而美好、而真实。
我一个人看井,我哪儿也不能去。虽然井场以外没有西游记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但我仍旧不能跳出命运为我设定的圆圈。
散文家刘亮程中《一个人的村庄》中写道“当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小小的黄色束缚我的时候,地球也在束缚整个人类”。我只有一个井场,但我不会再奢望更多的东西,因为我已经有一个井场了。生命就是这样,不断在追求中失去,在失去中追求。晚清有名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曾经富可敌国、风光无限,但在晚年却落得个去倾家荡产、一无所有,当朋友到他家劝慰时,他却异常坦然地说,“我赤条条地来,赤条条的去,我什么都没有失去。”
一个人的井场上,并非是一片寂寞悲凉的死海。不见庞然大物的移动,麻雀们呼朋唤友、肆无忌惮地落在井场的空地上、设备上、活动野营房的屋顶上,但一旦你靠近他们半步,都会象天女散花一样散开。人类被思想的牢笼束缚,除了黄金,还有什么可以束缚飞鸟呢?是空间,是高度,是更宽阔的思维和心胸罢。飞鸟们永远不会有气吞山河的壮举,那是鹰的使命,它们安于现在没有战争的日子,和我一样,在茫茫的生灵之海里以自己一贯谦和、平淡的方式“痛并快乐着。”
不管他们怎么说,不管他们拥有什么,我一生拥有一个井场就足够了。井场上有被我移动了方位的石块,周边的蚂蚁们要因此出行时要翻越一座山;井场上有被我磨得锃亮的铁锨,随时准备与外来侵略之敌激战;井场上有我忠实的设备,它只听我的招呼,我了解它的牛脾气。井场上有我耸立在天地间的井架,在日久的接触和锻打中,我也有了些许钢铁的优秀和品质。
我是井场上的一棵移动的、会思考、肯扎根的树,与采油树一起站成野外的另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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