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多的恋人
因为要送便当,我选了条荒无人烟的小径绕过闹市。小径途经一座废弃的旧公园,断壁残垣处杂草丛生,掉漆的长凳颤巍巍地伏在杂草中,旁边蹲坐着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远远地瞧着它一动不动似是雕像,斑驳泥污的毛色遮了它的眉目,它却匹自不知只是冷冷地坐在那,偏着头颅固执地盯着远方。我本不欲妄生事端,奈何便当快凉了,于是干脆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长凳晃了晃身躯好歹还是承受了我的重量。
我打开盒子,瞥了一眼老狗,瞧不清面目,它仍巍然不动。我掰开筷子,扒了口米饭。然后含糊地吐出一句话来:“等人?”
“嗯。”它没有张口,喉结滚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听不出性别。
“唔——”我费力咽下,喉咙有些疼痛,“不好意思,您是雌雄?”
“分时候。”
“嗯?”
“我是双性恋。”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确定我的爱人是什么模样,有什么脾气,亦或者是何种性别。”
我被狗这略带哲理的话逗笑了,好不容易咽下的饭团又吐了出来。
“很好笑?”
“嗯?”
“人类最丑陋的表情就是笑。”
“不是,只是以前从未听人这么说过。”我尴尬地敛了笑容。
“那是因为以前你从未跟狗说过话。”
我只得沉默无语。
我合上饭盒,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它干瘪的肚子发出一阵空响,像是有两架火车在里面相撞。
我将饭盒递过去,同时使面部尽量保持一种平等的笑容。
或许是受味道吸引,狗终于转过头来,它先是仔细打量了一遍便当然后才盯着我。
“我不吃狗肉。”
我表示歉意然后挑出狗肉再次递过去,这次狗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低头狼吞虎咽起来。
“饿了多久?”
“他走之后。”
我沉默了一会,等它吃完替它擦了嘴,然后问了下一个问题。
“你有名字么?”
“他叫我安琪。”
“安琪......”我低头呢喃了几遍,然后突然意识到女儿还在家等我,于是赶紧站起来告别。
“天晚了,你走吧。”还未待我开口狗便这样说道。
我于是默默收拾了餐盒,然后退回小径继续赶路。要分别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狗早已回头恢复如初。一张脸被暮色拖得老长,半个面孔都隐没在黑暗中,黑乎乎地不知道凝视着什么。
女儿安安静静地呆在沙发上看电视,瞥见我回来,她堆起一个甜蜜的笑容然后继续盯着电视。我换上拖鞋,走上前去抱起她,她安顺地闭上眼。
“该睡觉了喔。”
我将她轻巧地身躯放进被窝,额头抵着她的眉间。
“今晚不用讲故事了吧?”
她闭着眼,没有说话。我替她捻了被角然后走向浴室,镜中的面孔有些陌生,下巴多了些胡茬,我细心刮去,然后扯过一旁的毛毯舒心地躺进浴缸里。
狗果然还在那,面目多了些血色,看起来也不如昨日那般狼狈。我麻利地拆开便当,然后将温热的饭菜递过去。
“今天没狗肉。”
它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不像其他狗老是发出惹人厌烦的声响。我替它理了理面目上的毛发,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眼睛也出奇地明亮。
“你的眼睛很漂亮。”
“谢谢。你也一样。”狗舔了舔爪子然后又扭过头去眺望。
“他真值得你这么等下去?”
“不值得。”
“那你还等?”
“除此之外,我没事可做。”
“........”我捏了捏喉结,吞下反胃的口水,斟酌着字句:“为什么不再找一个?”
狗横着眼珠瞥了我一眼,似是有些怜悯,“一段感情的终结,要么毁灭情人,要么毁灭自己。相信你看出来了,我不知道如何毁灭他——因为我根本找不到他——所以我只能选择后者。”
“那......为什么不选择出去走走?”我仍试着争辩。
“年轻的时候想过流浪。”
“年轻?”
“六岁。”
“......”
“我们的寿命较人类少点,以前分给你们了。换而言之,就是你这么大的时候。”
“成年。”
“成年。”
“那为什么不去?”
“因为遇见了他。”
“值得?”
“最好。”
女儿的头发突然变得纠缠冗长,我翻遍了柜子没有发现剪刀,于是只得用刮胡刀将就一下。她安静地坐在我的膝盖上,眼睛圆鼓鼓地盯着电视。我小心翼翼地替她割断长发,细枝末节一律除去,最后留下一个漂亮的娃娃头。
我放下刮胡刀,然后抱着她转了个身,她甜蜜的笑容配上娃娃头果然很合适。我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脖颈上,冰冷冷的似乎生病了。
“想妈妈了?”
“......”
“别担心,爸爸会很快找到她的。找到她——爸爸的病就会好的,你的病也会好的。”
女儿闭上眼,有些困倦,我抱起她走向卧室放下,然后合上门躺进浴缸。
“安琪。”我远远地就举着便当喊它。
狗转过头来,吐了吐舌头,像是扮了个俏皮的鬼脸。
趁着它吃饭的时候我摸出一支烟来,在它面前晃了晃,询问道:“不介意?”
它摇摇头。
我猛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然后将烟塞进狗的嘴里。它也学我的样子吸了一口,顿时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惹得我眉开眼笑。
“太久没抽了。”狗抹着眼泪道。
我也不戳破它的小心思,默默又吸了一口。
“烟这东西——不过一个意思。”
狗没有答话,自顾自地望着远方。
“一直这么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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