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影子
北风呼呼地伸进衣领、钻进袖口，厚厚的防寒服抵御不了狂野的冷。兰翘起冰凉手指理了理头发，手背忽然一阵刺骨地疼，就着路灯定睛一看：几颗豆大的雨珠，掉在了本就冷得有点发麻的肌肉上。几十年难遇的寒潮降临这个南方小城，冻伤了草木，冻坏了水管，一周来零下几度的气温让人有点不敢外出，只怕一出门就会冻僵赖以装门面的脸蛋。雨来得出其不意，还好兰是个有准备的人，一个人在外，习惯了独自承受挫折，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所以她的挎包里除了大多数女人该带的小镜子、面巾纸、护手霜等等小物品外，还备着感冒药、创口贴和雨伞之类的必需品。兰扭头从挎包里掏折叠伞的时候，眼角瞥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可能感觉到她正望过去，那人从兰的右后方往左而去，站在一株香樟树后不再往前，同时一只手伸向裤子口袋……可能是故意装作打电话吧，兰心想。撑开伞，也撑开了头顶一小片的晴朗，即使下着雨，还伴着无法抵御的狂风，此刻，兰感觉世界是安详的。
那个躲在树后的身影，兰发现他已有些时日。
兰在一家小饰品工厂上班，每天不停地加工些花里胡哨的手链、耳坠和一些发卡，常常弄得手皮刮破、手心长茧，随着上班时间增长手脚逐渐熟练，待遇依旧很不如人意。为此，兰在附近超市找了份兼职：超市进货时帮忙整理货物，虽然每次只有二、三十元工钱，也只是偶尔，每每拿到钱，她会为了这一个月多出的额外小收入高兴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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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里有个老乡叫强子，是个技术工，名不符实，长得小头小脸，那腰细得多半买不到合适的男裤。对于兰这种颇有点姿色又有点清高的女孩来说，强子是从不敢近前有点暧昧的言行，何况他看起来比较木讷。那天兰从车间出来准备回家，前脚跨出，后脚还没跟上，就与一个侧面跑来的人撞上了，“对——对——对——不起，”一个急促又语无伦次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啊！”兰揉了揉撞得晕乎乎的脑袋，正眼一看：满脸通红的强子抱拳连连拱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候大人发落般地点头哈腰，兰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说了句“没事”，便往外走去。其实兰不是个蛮不讲理的女孩，而且强子还是她同一个县的小老乡，在这远离亲人的外省打工，这种关系是有点微妙的亲切。
不知从哪天起，每当一个人去夜市逛，或是在漆黑的夜里回租住处，兰总感到后面有个人似远又近地跟着，回头却不见。她不免有点担心，又不敢与人提及，毕竟只是感觉罢了，或许是自己眼睛看错了呢！那几天兰单独尽量不去夜市，还好近段时间超市不是很忙，她也不用忙碌地奔波在晚归的路上。
“会是谁呢？难道真是我眼花了？”她一边拿着工具给发卡装螺丝，一边又在思索着这个恼人的问题，手一滑，螺丝刀顺着左食指深深刮过，先是一道长长的白色肉体鼓起，继而渗出淡淡血丝，慢慢地红色液体越积越多，顺着食指和中指的间隙缓缓滑落，她一惊，赶忙起身去水龙头下冲。由于一字螺丝刀口子比较纤薄锋利，这一不小心的思想开小差，让兰付出了不小的疼痛代价。那天没到下班时间兰就请假回家休息了，躺在出租房的单人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小房间里冰冷的煤气灶孤孤零零地依在小窗户下，那眼单灶仿佛就是兰在这个陌生城市唯一的温暖伙伴，可现在它也全无半点暖色，只在那眼巴巴地望着床上单薄的主人。一滴晶莹的泪珠在昏黄的台灯下无声滑落，继而第二滴、第三滴……直至整行整行的凉涌出眼眶，顺着耳际在枕头上晕开湿湿的圆圈，兰仿佛听到老家屋后杜鹃的叫唤，仿佛看见母亲围着灶台辛苦熬就的一锅粥正冒着热气向她飘来，淡淡地谷香从遥远土地上乘风而至。
次日清早，兰随便在路边买了点小吃当早饭，照样一脸灿烂地出现在工厂。在门口，她看到老乡强子正准备往隔壁机器房里而去，两人相视一笑，擦肩而过。走到自己日复一日为此挣生活费的工作岗位，发现桌子上多了个小塑料袋，打开一看，有几个创口贴、一卷药用纱布、一瓶消药水，她左右找了找，同事们都在各顾各地开始做事，并没人理会她。沉思一会，她想起了刚刚在身旁匆匆而过的那个瘦小男人——老乡强子，忽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睁圆双眼盯住桌上的塑料袋，眼前出现了夜里似远又近时常跟随的那个影子！对，是他，那个暗暗追随她的影子，那个一转身就不见的影子，那个隐身在拥挤人群中的影子。因为瘦弱，她从没认真发觉他的存在；因为他的故意，她从不曾把他和影子联系在一起。
今晚，是她又去等公交车去十站外的夜校学习的日子，最近兰拿着省吃俭用的钱报了个辅导班，希望能给未来找个更好的出路。她打着雨伞，偷偷回头望了望躲在暗处的那个矮小身影，影子正拿着手机紧贴耳朵靠着树说着话，风大，距离又不近，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兰看着树下那个没自己身板粗的影子，不由得偷笑：这家伙，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俺可早知你底细呢！
她随手一抚吹乱的发丝，抬头微笑地看着浓密香樟树叶挤落的灯光，一股甜甜的暖意悄悄浮上心头。
写于2016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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