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容乃大
有容乃大本来不打算写了，但还是写写吧。
今天周末起的晚了，其实早就惦记着要给他打电话的，谁知道还没爬出被窝他的电话就来了。像个碎嘴的婆婆一样一顿的问，东扯西扯的，我心里晓得他已经等不及了。
我从前以为我的父亲是个老实的粗人，他不会在乎什么节日。其实我以前也是不在乎的，我不是粗心，我只是不想那么形式，我宁愿给他们买点东西，也不愿意在节日里问候，因为我害羞，因为觉得不实际。
事实上我们有时候是错误的，就像一个整天忙里忙外蓬头垢面腰圆膀肥的煮妇突然收到了一束玫瑰花，立马就能回到情窦初开二八年华的少女时代一样。我们的父母也是很在意这一天你是否给他们打电话，是否回去看他们。一是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里对浪漫和温暖都有渴求，他们更需要精神的探望。二是大概他们真的老了，像个孩子一样，老担心我们不惦记他们，要这样不断地证明他们心底里的恐慌。
有一年，我回去的时候，无意中听我妈妈说。那年的父亲节我大像往常一样起的很早，他有每天都翻月份牌的习惯。那天他边翻边说：“哎呦，今天是父亲节呢？”然后就出门了，大概一整天都在盼望我和弟弟打电话给他，可是我们谁也没打，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边脱衣服边和我妈妈说：“谁也没给我打电话？”我听后才觉得我们真的是忽略了他的感受。
他去年糖尿病住院，我陪着他，病房里就住他一个人。晚上的时候，我和他说这里没地方睡，我回去睡，明天早早来和你做检查。谁知道他指着病房的椅子说：“那里有地方，你睡那吧。”我说：“那能睡吗？”他接着说：“那你和我挤吧。”我哭笑不得。他从前不这样，冬天一个人收猪毛，半夜骑车从几十里地的县城回家，月黑风高，树林坟地，都没有害怕过。有一年去大青山里看爷爷奶奶，零下几十度的冬天冒着雪骑车回来，我们从梦里醒来，看见他头上身上的白雪，就像个长满了白毛的熊，站在地上好吓人。可是现在医院里灯是长明的，有值班护士，他害怕什么？他害怕孤独，我心里顿时就感觉不对劲，他这么快就进入老年状态了，还是因为他半辈子不生病，一生病就住院，他心里承受不了。我心疼他，就留下来陪他。
有一天我回家取东西，去的时候路上堵车，天黑了才磨到医院。他生着气，就像个孩子一样气说不吃饭了。我气喘吁吁给他打饭回来，他不生气了，大概看见我辛苦，就舍不得了。
我结婚那年的冬天，从呼市回家。下车的时候，头有点晕，走出车门，转回头，突然看见他站在人群中，依然是单薄清瘦的身体。推着他那辆老旧的二八飞鸽自行车，走上前来问我：“冷吗？”我摇摇头，问他等时间长了？他说：“不长。”接过东西绑在自行车后面，推着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就像小时候一样，走一段路，他就回头看我一下，大概是怕走丢了。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从小到大，习惯了这样，脚下有冰的时候，我就溜着走，他就回头喊我，说是不好好走路再滑折了腿。拜托，我长大了，都要嫁人了。十字路口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我说：“大，我们买点苹果吧，他就蹲下来挑。”
他挑苹果的时候，我就又想起来。从前读书的时候，每到放假的时候，他就在很冷很冷的冬天里骑车来接我回家。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也买东西，也穿的这样单薄，也是这样清瘦的。他每次买好了东西，就把我拖在车座上，在刺痛的北风中一脚一脚吃力地蹬着自行车，回到家的时候大都已经是黄昏上灯了。他挑好了苹果，我们就一步一步往回走，北风依旧是刺痛的。
很多年前，弟弟结婚，由于路远娶亲的车过不去，弟弟准备一个人先去接新娘回来办。我早晨四点送他去汽车站赶火车，冬天的四点和黑夜一样，我骑电动车送他。回来的时候本来就有点害怕，谁知道突然隐隐听见大路上有个人影喊我的名字。我起先以为听错了，再一听就是，我害怕极了，这大半夜的马路上喊我名字，我能怎么想？我转了最大的电一路飞奔回家，气还没喘匀，奶奶在被窝里问：“你大呢？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我说：“奶奶，别说话，我害怕，我在马路上听见有人喊我，我害怕就飞回来了。”奶奶说：“那么傻，你大知道你胆小怕黑，骑车跟在你后面，那是他在喊你。”我气愤的说：“就是看他最近忙的幸苦，才叫他多睡觉，他这样那他去送好了，吓死我了。”生气归生气，其实我心里很幸福。
就是现在，有的时候回去看他们，要是晚了，他就拿个手电筒站在大路口等着。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担心我们害怕。反正有时候回去打开车灯总能看见他在灯光里晃他的手电筒。明晃晃的光刺的人心里疼，说他根本就不理。
我生完孩子，妈妈伺候我月子回去的那天。天擦黑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你妈妈回去了，你心里没有不高兴吧，千万不能哭。”我挂了电话就哭，真的是忍不住，谁叫你打电话的，人家本来可以忍住的。
他养大我的艰辛和他的沉默一样在岁月里变成了一块石头，坚硬的，长在我心里搬不动，挪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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